《星汉灿烂》改编自网络小说《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原著IP加上赵露思、吴磊两位主演的粉丝号召力,使得该剧延续了《梦华录》掀起的新一波“古偶”(古装偶像剧)热度。就最终呈现来看,创作者尽可能地综合、贯彻了当前“古偶”的诸多流行趋势,但也因此在其类型内部产生了一些分裂。
在爆款前作的基础上融入了近两年网文、古偶的流行元素与社会热点议题
小说作者关心则乱上一部最受关注的作品,是被正午阳光改编为电视剧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下简称《知否》),将四方宅院中复杂微妙的人际关系写得真实而生动。《星汉灿烂》延续了作者擅长的宅斗+言情题材,以将军幼女程少商(赵露思饰)的视角展开故事,讲述她在家宅中成长之后走出家宅见天下的历程,以及与男主人公凌不疑(吴磊饰)共赴生死的真挚爱情。有同一个作者的爆款改编作品在前,为《星汉灿烂》在观众接受层面上打下了不错的基础。
但《星汉灿烂》又不同于以《知否》为代表的最典型的宅斗剧,而是融入了近两年网文、古偶的流行元素与社会热点议题:
比如中国式母女关系。在《星汉灿烂》中,程少商与母亲萧元漪的矛盾不仅是前十集的故事主线,也是作品中写得最精细、最容易引起观众共鸣的部分。程少商刚刚出生,萧元漪就与丈夫奔赴战场,带走了程少商的双胞胎哥哥,却把少商留在家中。此后15年,程少商在恶毒婶母的虐待下成长,变得谨慎警惕,又有许多睚眦必报的小聪明。萧元漪得胜归来,一眼看破少商那些不够光明正大的小手段,于是一心想板正少商身上的小毛病,弥补这15年未能亲身教养的愧疚遗憾。但萧元漪过分的严厉、对少商严重的不信任都刺伤了少商年少而敏感的心,渴望父母亲情的少商对萧元漪越来越失望,再加上母亲对于“别人家的孩子”姎姎处处偏袒关爱,更让少商满腹委屈,索性对母亲关闭了心门。
尽管剧中对程少商母女关系的着重呈现,严格来讲并未提供新的叙事方式和叙事视角,但确实足够细腻真实,造成了很强的情动效果,成为促使观众与程少商共情的第一个重要推力,体现出对受众和市场偏好的敏锐把握,即在文化与观念迅速更迭的当代社会,传统的中国式家庭伦理与自由、平等的现代人格观念在一个个小家庭之中不断引发着代际摩擦。我们同样可以在近年来的热门网文和剧集中发现类似的元素:2020年底开始连载的网络小说《十六与四十一》因为对中国式母女关系的贴切展现而引发了广泛讨论;古偶剧《传闻中的陈芊芊》在身为花垣城主的母亲与她的三个女儿之间设置了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矛盾,甚至可以说,“母亲的偏心”成为这部作品中最大灾难的源头。
又比如亲情“团宠”的创作潮流。虽然婶母葛氏折磨程少商长达15年,但这个过程在剧集中所占比重很小,作为剧中唯一“反派”,葛氏在开篇没多久就被休回了娘家。因此,除了与母亲关系僵持、与祖母不亲之外,程少商实际上已经成为程家的“团宠”,“宅斗”变成了“宅逗”。
若是为这一潮流溯源,2020年左右起,言情网络小说中出现了一批主打亲情或“团宠”的作品,前者如《影帝他妹三岁半》,后者如《反派们的团宠小师妹》,将女主人公得到阖家(或整个师门)宠爱的温情喜剧视作整部作品的核心亮点,让女主人公在亲朋师友的情感“富养”中成长,而不单向强调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关系,更不以家庭关系的恶劣、女主人公处境的孤绝反衬爱情的珍贵。相应地,改编自网络小说的古装剧也体现出了这样的趋势,如《庆余年》《赘婿》都以喜剧化的温柔笔调刻画男主人公的家庭成员与家庭关系,让各具性格但互为依靠的一家人成为男主人公最重要的底气与支撑,《且试天下》同样给了女主人公白风夕一个温暖的家,父亲与兄长给她自由又给她温柔守护。
相比于典型宅斗故事中的举世皆敌、无枝可依、如履薄冰,这样的亲情叙事更符合观众对于家庭关系的美好愿望,特别是对于在现实生活中常常付出了更多情感价值的女性观众而言,在文艺作品中感受到被宠爱的价值回馈,是一种有效的心理抚慰。
既然是“古偶”,爱情叙事自然是重中之重。元宵灯会一节,思慕少商的三位男子一起登场,楼垚热诚单纯,袁善见腹黑毒舌,男主人公凌不疑则武功高强又深不可测。这样一女三男的配置倒有些早期言情作品的风味,但如今“一生一世一双人”早已成为“古偶”标配,尽管楼垚和袁善见都先后做过程少商的未婚夫,但凌不疑才是真命天子,他与少商之间的爱情比前世注定还坚不可摧。因此,观众不必揪心猜测女主人公究竟选谁,楼、袁二人的主要作用不过是给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增加一点曲折波澜,同时将对女主人公的“团宠”进行到底。至于少商与凌不疑的爱情,虽然仍脱不开英雄救美、欢喜冤家之类的常见套路,但无论是情节设计还是男女主人公的表演都做到了自然合理,有比较饱满的情绪和戏剧张力。再加上女主人公既有“甜宠剧”的甜,又有“大女主”的聪慧、果敢与自立;男主人公则与《锦衣之下》中的陆绎、《梦华录》中的顾千帆等有着比较相似的人设构成,这些都基本上是当下古偶剧的“标配”。
缺乏厚度与实感,“家国天下”的叙事元素变成强行煽情
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宅斗、团宠,《星汉灿烂》在处理上都做到了整体清晰流畅、逻辑连贯、人物性格鲜明、情节紧凑,演员的外形与表演也基本贴合角色,能够带来舒适的追剧体验,不会让观众产生类型不清晰的观感。
该剧最大的问题,出现在对“家国情怀与天下大义”这一叙事元素的调用上。
程少商第一次离家远行,就遇到蜀中谋反的险局,既目睹了战争的惨烈,又感佩于守城死战的程老县令高义,开始理解母亲的艰难不易,也开始跳脱出方圆宅院的局限。这是少商个人成长的第一个关键节点,也确实成功调动了观众的情感共鸣。同时,凌不疑身上背负的血汗深仇和他皇帝义子的身份,也注定了“家国”将是剧中一条重要的叙事线。然而,“古偶”的重心毕竟在于言情,《星汉灿烂》的宅斗底色又让家宅矛盾占据了不少篇幅,留给家国天下的戏份非常有限;另一方面,创作者的能力也不足以支撑作品在朝堂风云与天下战局中写出厚度与实感,表现在剧中,就是与朝堂、战事、军械案相关的情节被处理得粗疏而悬浮。
这也是今天的“古偶”普遍面临的问题。自从《琅琊榜》之后,家国叙事成为提升古装剧品格的重要元素被频频征用,急于从“只谈爱情”的叙事套路中突围而出的古偶剧也不例外。然而,“家国叙事”本不该止于情绪的调动,而应该提供理性的思考。《琅琊榜》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它将原作中架空的历史背景落到了实处“南梁大通年间”,塑造了一个足够有真实感的国家。但是大部分古偶剧创作者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像《星汉灿烂》这样东拼西凑一些社会制度和经济民生塞到剧情中,造成的结果是,一方面反复以“家国情怀”调动观众情绪,另一方面却无法为这种激情提供切实的逻辑基础。从这个角度来说,古偶剧创作者们频频在作品中插入缺乏根基而强行煽情的“家国叙事”,恐怕不是一个良性趋势。
(王玉玊 作者为文学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